樱花会社,顶楼的特别和室。
洪智有大马金刀地坐在正中间的软垫上抽着雪茄。
他左手边是三菱会社的副会长伊藤志二,人中留着一撮标准仁丹胡,坐姿一丝不苟。
右手边,则是老朋友小日山直登。
三人热火朝天的喝了几轮,洪智有吐了口烟雾,说起了正事:
“二位。
“有句话,我不知道当不当讲。”
伊藤志二立刻微微躬身:“我们都深知洪先生智慧如海,上次您提议多囤美元,找代理人在美国本土投资的建议,让我们深受其益。”
他顿了顿,忧虑道:
“尤其是眼下,帝国正在遭遇前所未有的挫折和艰难。
“美国、苏联一天比一天声望更高。
“墨索里尼被处死,希特勒在苏联战场一连串大溃败……这些消息,都大大影响了我们的士气。
“日元也在迅速贬值,东京的难民越来越多。
“现在我们比任何时候都需要洪先生的指引。”
小日山直登也是郑重点头,他端起酒杯:
“没错,我与涩谷三郎先生一样,都是阳明心学的追随者,我们从不否认中华文化的博大精深。
“洪先生,您就是我们的引路明灯。
“请!”
两人同时举杯,动作里满是敬意。
洪智有泯了一口,他放下酒杯,又将雪茄叼回嘴里。
“我们有句古话,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他的目光在两人脸上扫过。
“会社、权力,终归是别人给的。
“总有一天,他们会拿回去。
“你们能上来,就有人能让你们下去。
“懂我的意思吗?”
和室内的空气一瞬。
伊藤志二脸上笑容僵住了,他小心翼翼地问道:“洪先生……可否明示?”
洪智有笑了:“你们有想过没有,如果有一天,大日本帝国真的战败了,这个满洲国……亡了。
“你们该怎么办?
“回到东京,还是血战到底?
“到时候什么东西都吃紧,你们手里的日元还够花吗?
“现在山本五十六都死了,你们就不怕美军的飞机飞到东京上空,登陆本土吗?
“是,眼下在哈尔滨,你们依旧能抱着美人儿,喝着上等的美酒。
“真等那一天来了,你们怎么办?
“是成为阶下囚,还是被没收全部财产,沦落街头?
“你们的妻子、女儿,会不会也沦为美军的玩物!”
伊藤志二艰难地吞咽了一口唾沫,声音干涩沙哑:“洪先生有何高见?”
洪智有将雪茄在烟灰缸里弹了弹,接着道:
“我目前正在接触美军的麦克阿瑟将军。
“二位有兴趣的话,可以一起啊。
“就当是,提前给自己买一张护身符了。”
伊藤志二猛地抬起头,眼神里充满了震惊与愤怒:
“洪先生!
“你这是背叛皇帝!背叛大日本帝国!
“这是无耻的行径!”
洪智有冷笑:
“人总得走一步,看十步。
“战争,是天皇和冈村宁次的事。
“我们的首要目的,是活下来,并且活好。”
他身体微微前倾,盯着伊藤志二的眼睛。
“如果伊藤先生觉得我有罪,现在就可以去梅津美治郎司令官那举报我。
“把我,给枪毙了。”
伊藤志二的嘴唇哆嗦着,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举报?
他拿什么举报?
他敢吗?
他只能端起酒杯,将冰冷的清酒一口灌进肚里压惊。
小日山直登见状,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
“伊藤君。
“不瞒你说,现在很多内阁甚至官房长官,都在偷偷囤积美元。
“他们通过关内的一些大家族势力,甚至在跟美国人做生意。
“如果真有一天像洪先生说的那样,咱们战败了,美国人登岛,他们依旧是人上人。
“而咱们……怕是会跌入万丈深渊。”
洪智有也不再逼迫,摆了摆手道:“这样,今天先不谈了。
“咱们只喝酒。
“伊藤君什么时候想明白了,我们再继续下一步的合作。”
说着,他轻轻拍了拍手。
春三拎着一个黑色的皮箱走了进来。
他将皮箱放在矮桌上,直接打开。
啪嗒。
二十根灿灿的小黄鱼。
洪智有随手将皮箱推到了两人跟前。
“两位兄长难得来哈尔滨一趟,区区薄礼,还请笑纳。”
没有人会不喜欢黄金。
原本满脸阴郁的伊藤志二,脸上的肌肉不自觉地松弛下来。
他挤出一个笑容,重新端起酒杯。
“谢谢洪先生。
“那今天,咱们就不谈生意,只论朋友。”
接下来的气氛热烈了许多。
一番痛饮后,伊藤志二已经醉得不省人事,被人给掺回了房间。
两人走到走廊的尽头,推开一扇窗,冰冷夜风瞬间灌了进来。
洪智有点上一支烟,递给小日山一支。
小日山直登吸了一口,脸上带着歉意。
“抱歉,没能撮合成。”
洪智有笑了笑,“没关系。
“伊藤君早晚会想明白的。”
小日山直登沉默了片刻,忽然开口。
“如果……如果满洲国真的到了危险时刻。
“我到时候,可以把你想要的那些满铁工厂设备卖给你。
“便宜卖。”
洪智有转头看着他,眼神锐利。
“我的建议是,你现在最好就把合同签了。
“我到时候方便直接接收。”
小日山直登愣住了:“但……但那得经过理事会。”
洪智有轻笑一声:“当苏联人的坦克开进来的时候,哪里还有什么理事会?
“只要合同上有你签的字,和理事会的印章,它就作数。”
小日山直登的身体猛地一震。
他看着洪智有,眼神里充满了复杂的情绪。
“好。我今晚就都签给你。
“老实说,这几年下来,你老弟事事预料成真,包括山本五十六将军的死,我是不服不行啊。
“那我就再相信你一次,东京会被美军登陆。”
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决绝。
“如果真有那么一天,我希望你老弟能帮我在美国人那边谋划一二。”
洪智有拍了拍他的肩膀:“这是肯定的。
“我过段时间,就要去见麦克阿瑟将军。”
小日山直登猛地后退一步,对着洪智有深深鞠了一躬。
“谢谢洪先生!”
洪智有坦然受了这一礼,笑了笑,将烟头扔出窗外,转身大步离去。
看着他消失在走廊拐角的背影,小日山直登才缓缓直起身。
他并非神学爱好者。
但在洪智有这里,他一次又一次地确认,这个拥有几千年文明的古老民族,的确有一些人拥有近乎神迹的智慧。
不服不行啊。
小日山直登整理了一下情绪,转身朝自己的房间走去。
当他路过伊藤志二的门口时,伊藤志二站在门后,眼神清明,哪里还有半分醉意。
他死死地盯着小日山直登。
“小日山阁下。
“你真的相信他所说的吗?”
小日山直登停下脚步,与他对视,一字一句地说道:
“我的朋友,我劝你最好相信他。
“否则,你会后悔的。”
……
翌日。
洪智有手捧着一大束娇艳的玫瑰,来到了刘振文家。
门刚一敲响,李兰就满面春风地拉开了门。
“哟,智有来了,快进来,快进来。”
她笑得像朵盛开的菊花,热情地接过洪智有脱下的大衣。
“雯雯啊,智有来了!”
李兰一边朝楼上喊,一边亲热地拉着洪智有在客厅沙发上坐了下来。
那眼神,真是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喜欢。
以前,她就盼着女儿能嫁个有钱有势的。
这不,盼星星盼月亮的,洪智有这尊大佛总算被女儿给请回家了,看样子两人关系还挺稳当。
李兰给洪智有倒了杯热茶,挨着他坐下,语重心长地开口。
“智有啊,你和雯雯谈了有段时间了,这结婚的事,我看也该提上日程了。
“昨儿我跟你婶婶挑了半天日子,都觉得下个月就不错。
“我们都希望啊,你早点把这事给办了,我们也好放心。”
洪智有端起茶杯,笑了笑,显得有几分无奈。
“阿姨,这事儿我倒是想啊。
“可雯雯还没想好嫁不嫁我。
“我上次试探着问过,她说没想好,可能还是对我不太完全中意。”
李兰一听,眼睛一瞪,伸手就在沙发上拍了一下。
“屁!她就是爱装!
“那会儿你俩还没谈呢,她一天天就跟丢了魂儿似的,干啥都焉巴巴的。也只有提到你,那眼睛里才会有点光。
“这死丫头,脾气随她爹了,装得厉害。
“心里想要不得了,嘴上就是不说。
“智有,你听阿姨的,回头琢磨下日子,咱早点把这事办成了,省得夜长梦多。”
洪智有点了点头,装作顺水推舟。
“行,那我听阿姨的。
“不过这事,还是得听听我叔叔和刘厅长的意思。
“他们都是我的领导,他们不拍板,我想结也结不成啊。”
他的正房头婚,必须是蕊蕊。
其他都白搭。
蕊蕊还上学呢,最快也得等老吴回津海当站长再谈结婚的事了。
李兰一听这话,脸上的笑容更是藏不住了,眉开眼笑。
“放心,这事我去说!你刘叔叔那边,我来说!”
说着,她又冲楼上扯着嗓子喊了一遍。
“雯雯!你倒是下来啊!智有都等半天了!”
话音刚落,二楼的围栏边探出一个脑袋。
刘雅雯穿着一身丝绸睡衣,头发还有些凌乱,她冲着楼下的洪智有勾了勾手指。
“智有,你上来一下。
“我房间里有老鼠,你快来帮我打老鼠!”
洪智有放下茶杯站起身,看向李兰。
“阿姨,那……那我上去了?”
李兰的脸色顿时有点不太好看。
她思想还是比较传统的,这还没结婚呢,就把男人往自己闺房里叫,像什么样子。
可楼上的刘雅雯已经不耐烦地催促起来。
“哎呀,你倒是快点啊!磨磨蹭蹭的!”
李兰只能不情不愿地挥了挥手。
“去吧,去吧,快去快回。”
洪智有笑着点了点头,快步上了楼。
他刚推开刘雅雯的房门,还没看清屋里的光景。
门被反手锁上。
刘雅雯像只八爪鱼一样缠在他身上,不由分说地吻了上来。
两人踉跄着倒在了柔软的大床上。
洪智有被她吻得有些喘不过气,偏过头。
“你妈在楼下呢,别乱搞。
“不是说打老鼠吗?老鼠呢?”
刘雅雯熟练地去解他的皮带,眼神里带着一丝狡黠和渴望。
“我就是老鼠。”
洪智有抓住了她作乱的手,压低了声音。
“你不怕你妈发现?”
刘雅雯俯下身,“怕。
“但我更想你。”
洪智有乐了,在她挺翘的臀上拍了一下。
“我就说你瘾大,你还老不承认。”
刘雅雯脸颊绯红,在他结实的胸口上捶了一下。
“你真讨厌!
“老娘就瘾大,怎么了?”
她再次吻了上去,两人翻滚着,很快就融为了一团。
楼下客厅,李兰竖着耳朵听了半天。
这老鼠打了半天,怎么一点动静都没有?
她心里犯着嘀咕,端着茶杯,蹑手蹑脚地摸到了二楼,耳朵悄悄贴在女儿的房门上。
只听了不到三秒,整个人当场就麻了。
这个贱皮子!
光天化日的,居然把人叫到楼上干这种事?
她的脸一阵红一阵白,气得浑身发抖。
回头非得把她一身皮给打烂不可!
……
一个小时后。
房门打开,洪智有和刘雅雯双双走了出来。
两人都已是衣冠楚楚,容光焕发,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
可一走到楼梯口,就看见坐在沙发上黑着脸的李兰。
那眼神,简直要杀人。
洪智有摸了摸鼻子,低着头,一言不发。
刘雅雯却像个没事人一样,亲昵地挽住男人的胳膊,走到玄关换上了自己的高筒靴,又仔仔细细系好围巾。
然后拉着洪智有,漂漂亮亮地出了门。
上了车,洪智有才松了口气。
“你妈好像不太高兴。”
刘雅雯不以为意地撇了撇嘴。
“好像她没年轻过一样似的,不管她。”
洪智有看了看手表。
“电影已经过点了。
“咱们要不挑个清净点的地儿?我带你溜冰去吧,后备箱里准备了冰鞋。”
刘雅雯眼睛一亮。
“好呀!
“说真的,打从咱俩在一起,大部分时间都在……亲密了,都没怎么正经出来玩过。”
洪智有发动汽车,坏笑着瞥了她一眼。
“这能怪我吗?”
“你只要逮着我,哪次不得浪费一两个小时才肯罢休。”
刘雅雯俏脸一红,笑骂道。
“讨厌!”
汽车平稳地驶出市区,开到了郊外一处开阔的冰场。
这里人烟稀少,冰面光滑如镜,在冬日暖阳下泛着光。
洪智有刚停好车,准备下车拿冰鞋,目光不经意地扫过远处,动作忽然顿住了。
他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
顾秋妍。
她正牵着莎莎的小手,和一个戴着帽子的男人在冰上慢慢滑行,三人不时发出阵阵笑声。
虽然隔着不近的距离,但洪智有还是一眼就认了出来。
刘雅雯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有些好奇。
“怎么了?你认识他们?”
洪智有收回目光,重新发动了汽车。
“女的认识。
“走,咱们换个地方。”
他没有多做解释,直接调转车头。
那个男人不是周乙。
是个生面孔。
他不想管,也懒得管。
人家的家务事,自己还是少操心为好。
然而,汽车刚开出去没多远。
他的眼神猛地一凝。
隔着一条马路牙子,对面一辆黑色福特轿车,正以一种极不正常的速度,龟速缓慢行驶着。
车窗摇下了一半,隐约能看到里边的人影。
洪智有认识那辆车。
那是鲁明手下,特务科行动队副队长许忠的车。
这帮家伙在盯梢。
顾秋妍让人给盯上了。
洪智有心头一沉,但脸上不动声色,装作没看见,一脚油门踩了下去。
汽车呼啸而过。
他另外找了个冰场,陪着刘雅雯痛痛快快地玩了一个上午,仿佛什么事都没发生。
送刘雅雯回到家后,洪智有驱车拐进一条僻静的小巷,在一个不起眼的报箱前停下。
他装作看报,手却伸进报箱底部的一个夹层里摸了摸。
摸到了一个薄薄的信封。
运气不错,有信。
这是他和云缨的单独联络点。
回到车上,他迅速拆开信。
信上的内容一如既往的简短。
云缨又率人端了鬼子的一个检查站,缴获了一批物资。
洪智有看完,嘴角抽了抽。
玛德,这蠢娘们。
每次写信都不问问儿子,也不问问自己这个名义上的男人。
次次都是说打仗,打鬼子,报战功。
以后干脆别通信了,一点意思都没有。
他掏出打火机,将信纸点燃烧掉。
随后,他走进街角的一家公共电话亭,关上门,拨通了周乙办公室的号码。
电话很快接通。
“老周,嫂子跟谁骚一块去了?”
他开门见山,语气里带着惯有的嘲弄。
“我刚刚看到许忠在盯她。”
“好,我知道了。”
“我现在马上找人让他滚。”
“再见。”
电话被挂断。
洪智有一刻不敢怠慢,又迅速拨通了彭虎的号码。
电话接通,他直接下令。
“虎子,去特别市公园旁边的那个冰场。”
“把跟顾秋妍在一起的那个野男人揍一顿。”
“然后绑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