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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99章:建宁二年

    “刘志还不肯对着祖宗认错吗?”

    与汉太祖饮酒作乐的时候,

    怀里捧着酒坛子的何博,忽然想起了死鬼汉桓帝。

    这位天子的一生,有功有过,虽然不至于沦落到成帝、安帝那样的地步,但该清算的仍要清算。

    毕竟坐在那样的位子上,却不愿意付出相应的回报,

    这本就是失职的体现。

    不过,

    拉清单这种复杂的事,上帝是很少过问的,只交由阴司的下属去办。

    他更加关心审问清算的过程中,多方的争吵辩论。

    毕竟对簿公堂时,什么东西都能抖落出来,实在是符合世人吃瓜看乐子的属性。

    不然的话,

    后世也不会有那么多人,喜欢参与陪审了。

    “我听说刘庄还被他气晕过去了?”

    刘志死下来的时候,

    何博正在中南之地,感受澜沧江水的润滑,因此没能围观到桓帝刘志,舌战列祖列宗的一幕。

    刘邦就说,“当场气晕了一次,后面越想越气,回家又晕了一次。”

    刘庄的身体,在生前的日夜操劳间,也是积累出不少毛病的。

    变成死鬼之后,他还挂心着人间的子孙,没办法像其他先人一样洒脱,因此偶尔还会有“旧病复发”的迹象。

    属实是心病难医的类型。

    而生性严格自矜的汉明帝,对上糊弄糊弄就好的汉桓帝,自然是无法看顺眼的。

    安帝刘祜,是个很糊涂的人,

    他用人的能力,已经在真爱阎氏身上,体现的淋漓尽致。

    因此被先祖围着教训时,刘祜一点都不敢还手。

    可刘志却是敢的。

    被先人围住的时候,

    他还先声质问道:“世家权盛,损害了国家根基,我打压他们有错吗?”

    光武摇了摇头。

    然后他又喊道,“顺帝之后,权臣当道,帝王的威严沦丧……难道我没有重新收权,叱退权臣,维持住江山社稷吗?”

    和帝、顺帝也不说话了。

    章帝刘炟想要说什么,结果被刘志这个不孝的曾孙一指,“传下来的血脉,少有长寿而终的,以至于朝局随着君主频繁更迭而混乱,政策得不到长久的推行,取得它应有的效果,这是我的问题吗?”

    刘炟随即退回了父亲身后,偷偷的抹眼泪——

    他还以为这种事,只会被阴间的死鬼念叨。

    哪晓得子孙也在私底下,埋怨他的种子不够健壮。

    于是,

    今汉先帝中,能说能打的,就剩下了明帝刘庄一个。

    他跟刘志争辩起来,还没有取得胜利,便不幸晕了过去。

    没办法,

    桓帝是旁支入主大宗,父亲刘翼因遭受安帝打压,在封地也一直过不顺畅,使得少年的刘志,在吵架争执上,是受过民间熏陶的。

    继位之后,又有梁冀磨搓,骂起人来便更显真情实感。

    这哪是从小便受到父母精心养育,生前没受过生活苦恼的明帝,能够比较的?

    “听起来,刘志跟个战神一样。”

    上帝愈发遗憾自己当时没有在场了。

    “看到自己的妃嫔们接踵而至时,他骂的更脏呢!”

    刘老三一点也没有为人先祖的自觉,跟何博嘀咕起汉桓帝后在阴间相聚后的事。

    “我还特意走了关系,把窦妙跟他关在一块!”

    “现在那两公婆可闹得不行。”

    何博更加感慨,“今汉的家事,一直都很有乐子呢!”

    可惜,

    天家的事,牵扯着整个国家。

    它那里一直闹出乐子,

    整个国家便要出现乱子。

    太多无辜的生灵,要被一家一姓的爱恨情仇,给牵扯到漩涡里去,迎来破碎的结局。

    “不知道刘宏这小子,以后又会整出什么事来!”

    汉太祖也跟着附和,嘬着酒水期待起子孙未来的行为。

    他对江山社稷,没有多余的执着。

    反正国祚已经超过了二世而亡的秦朝,

    嬴秦西迁后的国家,也死在了大汉前面,

    如此,

    还惦记着“江山永固”干什么?

    人都是要死的,

    东西也都是会坏掉的。

    旧的不去,新的不来嘛!

    “你说,大汉还能撑几代?”

    酒过三巡,

    原本躺在地上,让美人替自己揉肚子的刘季,忽然一个鲤鱼打挺,跑到何博身边小声询问:

    “我估摸着能熬到刘宏孙子辈!”

    刘宏作为君主的手段,已经在再度送走窦氏的政变中,展现了出来。

    而眼下,

    这小子正忙着吸取前人经验,用宦官打压趁着窦氏与宦官互殴,从而雄壮起来的清流们,为他们定制第二次“党锢之祸”。

    俨然有桓帝当年的风采。

    而有这样的权衡手段,想来汉室那老旧不堪的宗庙,还不至于倒在他手里。

    “还想着传到孙子辈啊?”

    “看来你对汉室社稷,还挺乐观的?”

    “乐观个屁!”刘老三摸着自己的胡子说,“乃公这是充分考虑了刘炟血脉的影响!”

    “按后面皇帝只能活三十岁算的!”

    汉家天子成婚生子,普遍在十多岁时便进行了。

    不管后面能不能养活,起码“早生早育”,是一直有的。

    所以这样算来,三代人的时间,听起来长久,实际上也就四十来年的样子。

    “我觉得刘宏恐怕也活不到看到他孙子出生的时候!”

    何博听到祖宗咒骂子孙短命,直接笑了起来,指着他说,“也就你这样的人,能说出这样的话了。”

    “不过,汉室还能活多久,不在于我,也不在于皇帝能不能掌握权力。”

    “只在于百姓还能忍受多久。”

    “你当年芒砀山起义,不也是一拍脑袋就干了?”

    “难道还抽空琢磨过上头的情况吗?”

    刘老三摇了摇头,跟着笑道,“也对,也对!”

    “这胸口的恶气一起来,脑子就什么都没有了,就想着泄火了!”

    他举起酒杯,跟何博碰了一个,然后一口畅饮而尽。

    “那就祝刘宏小子运气好些吧,百姓们能多忍他几年!”

    “对了!”

    “张角是咱中原土生土长的,性子没跟西海来的那些家伙学坏吧?”

    西海道长的武德,

    那可是广为人知的。

    何博对此,只含笑不语。

    ……

    “天下是越来越乱了。”

    “汉室也是越来越无能。”

    “清除腐肉这样的事情,竟然还要假他人之手!”

    漳水边的巨鹿城中,

    身穿孝服的张梁捧着一份新鲜出炉的小报,满是气愤的说道。

    张角和张宝正在收拾屋子,听到兄弟这样说,便询问他看到了什么,竟然又发出这样的言论。

    当然,

    考虑到张梁的性子,以及汉室日益颓唐的国势,

    在张氏这简朴的宅院内,这种话隔三差五,也能听上一回。

    “是幽州那边,位于汉燕边境上发生的。”

    张梁抖了抖那泛黄单薄的报纸,对大哥说道:

    “还记得我们先前去燕国的路上,遇见的,那群劫掠人货的恶贼吗?”

    张角于是想起了多年以前的事。

    那时他带着信众、兄弟,离开了河间郡,便朝着东北的渔阳郡而去,随后便知道了了,何为“边境之地,无法无天”——

    由于大汉中枢近百年的起起伏伏,

    使得越往边境去,情况便越是复杂,当地人行事,也多有违背律法之举。

    比如说,

    私自煮盐,进行贩卖;

    占据铜铁之矿,私自开采,为自己铸造兵器甲胄等等。

    虽然今汉和帝之后,考虑到盐铁官营带来的强买强卖、铁器质量低劣等弊端,放弃了专卖之权,转为向民间煮盐造铁之人征税。

    但这税自然是较为高昂的。

    毕竟当今之世,能够参与这般行业之人,身家必然不菲。

    可贪欲向来是得了一寸,又想要一丈的。

    地方豪强们好不容易说服皇帝放弃了官营专卖,将这等造钱的法子,捏在自己手里,接着又心疼起按照新制,需要缴纳的税款来。

    唉,

    当家做主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家族繁衍昌盛,族内不知道有多少人等着宗族长者分一口饭吃。

    考虑到这种情况,

    豪强们只能忍痛含泪,开私矿卖私盐,把赋税节省下来,造福自家人了。

    他们甚至还很有理由:

    “我将赋税缴纳给朝廷,也不知道会被权宦奸臣,盘剥多少过去!”

    “我家铸造的铁,煮出来的盐,哪一件不比官营的要优良?我多多的做一些,也能造福天下万民嘛!”

    只是,

    那些因此受苦的百姓,应该是没被算在他们口中“万民”之中的,也不知贵人们心中的“天下万民”,究竟是在哪里。

    “是的……采矿冶炼,需要的人实在太多了……”张角忍不住喃喃说道。

    偏偏又是暗地里不能见光的事,

    于是贵人们为了给自己省点力气,大多会选择将大量的劳力,扣押在自己的庄园之中,禁止他们出入,以免惹来注目。

    而随着业务扩大,人手不够用了,

    节省了一辈子的贵人们,也舍不得向外招募新的劳力,

    哪怕明知接连的灾祸之下,

    有得是人愿意牺牲自由,换取活下去的机会,

    可能省则省嘛!

    贵人的家业,也是祖祖辈辈辛苦省下来的,他们做子孙的,哪能不顾这优良传统,去败坏祖业呢?

    驱使一下边境的鲜卑人,

    让他们过来抓人,抓了就往贵人的庄园里送,为奴为仆,为贵人的事业,献出自己的性命!

    至于如何回报那些骑着马,为贵人们辛苦奔波的鲜卑人?

    那倒也简单,

    上奏朝廷,言说一下鲜卑的恭顺,使之对后者进行一番表彰赏赐就好。

    哈,

    用公家的钱,办了自己的事,

    想来贵人的家业,又能更上一层楼了!

    以上,

    便是幽州边境之地,运行了许多年的暗处规则。

    张角那一年,初来乍到,是个不懂事的外人,还穿着一身道袍,属于贵人的私人矿场中,需要的精英人才:

    贵人们不知道太平道真正的背景,

    却是知道,世间有许多有意思的技术,是从道士手中传播出去的。

    若没有这些家伙的辛苦传扬,

    他们矿场中的铁,晒场中的盐,还得用人命去填补那低下的效率呢!

    那他们得去外面抓多少人啊!

    可累了!

    总而言之,

    张角一行人,就这样莫名其妙的遭遇了一支鲜卑人的偷袭。

    在制服对方后,又顺藤摸瓜,查到了几处黑矿场的所在。

    考虑到自己人手实在缺少,

    张角只能将之举报给了当地郡守,请求他派兵解决。

    郡守随即出兵,也随即收兵。

    他找到张角说,“你怎么无故污蔑良善之人呢?”

    “那处不是黑矿,先前没能在朝廷的档案时找到它的记录,是因为手下临时找来的文员,笔下疏漏了过去,以至于像本官这样,后来上任的官员,不知道它的存在。”

    “现在记录已经被找到,那家也补全了这些年拖欠的赋税……你这个道士,不要再胡搅蛮缠了!”

    没有追究对方与鲜卑的私下联络,

    没有追责对方私下抓捕流民为奴的行为,

    一句轻飘飘的“补了税款”,大事便化小,小事便化了。

    至于那处矿场中的奴隶?

    哎,

    贵人圈占土地,隐藏人口,本就是自古以来的规矩。

    他一个遵循三互法,从外来来到这里上任,当个几年也就迁走的郡守,

    何必跟当地豪强世家过不去,硬是要算这笔账呢?

    郡守驱赶走了张角,还宣称这是自己善意的表现。

    “再不走,你们只怕是不能进,也不能退了。”

    于是,

    张角只能失落的回去,自己想办法通过太平道的力量,来解救那些无辜被抓的人。

    但世家的力量,连着几任有作为的皇帝,都难以解决,何况道士呢?

    除非,

    太平道当即宣称自己又造反了,才能理直气壮的,集结成千上万的人,去“打家劫舍”。

    “谁能想到,燕国跟朝廷在边境起了些许冲突,顺手就把那处黑矿给拔除了!”

    张梁还在旁边拍着大腿说道。

    “也对,那里是冶铁的地方。”

    “燕国没能打过边境防守的官兵,分出几路,搜刮下豪强的资财,还是可以的。”

    而对相较于中原苦寒许多的辽东来说,

    铁是很好的东西,

    会冶铁的匠人,更是渴求的人才。

    张角他们到达燕国的时候,

    那慕容国主,正好颁布了一道维护匠人利益,提升匠人地位的法令,以鼓励他们多多铸造新的工具,多多研发新的技艺。

    想来那些被带去辽东的人,比起在黑矿场中,要能活得好一些。

    “世人对于自己的问题,往往视而不见,或者畏首畏尾,不敢去解决它。”

    “只有外人,才能用更全面的角度,用更直接的方法,去帮他刮骨疗毒。”

    张宝静静的听完兄弟的话,然后对大哥说道:

    “天下积弊许久,我们的孝期也快结束。”

    “大哥,你还记得自己想要做什么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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