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官仓案的风波如同去年冬季那场大雪,在春日暖阳下彻底消融,留下的是一片更加清朗的政治天空和空前凝聚的民心。毛草灵肩胛上的箭伤渐渐愈合,只留下一道浅粉色的疤痕,如同刻在她与赫连决关系上一枚特殊的印记,见证着生死相托的信任与依赖。
朝堂之上,再无人敢对皇后参政有丝毫微词。她的每一道懿旨,都与皇帝的诏书一样,被各级官府不折不扣地执行。凤仪阁俨然已成为帝国决策体系中不可或缺的一极,与御书房并立,共同驱动着乞儿国这艘巨轮破浪前行。
这一日,凤仪阁内,毛草灵正与户部、工部官员审议一份特别的计划书——《关于设立"皇家海事学院"及筹建远洋船队的初步构想》。
"……大海之外,并非只有波涛险阻,更有无数未知的陆地、丰富的物产和广阔的商机。"毛草灵指着墙上那幅根据现有知识拼凑、仍留有大片空白的世界地图,声音清越而充满说服力,"陆上丝绸之路固然重要,但受制于沿途各国,风险颇多。若我们能开辟海上通道,直通南洋、天竺,乃至更遥远的西方,不仅可获香料、珠宝、异兽等珍奇,更能将我朝的丝绸、瓷器、茶叶直接运抵,其利倍增!"
工部尚书捻着胡须,面露难色:"娘娘高瞻远瞩,臣等佩服。只是……这航海之术,非比寻常。巨舰如何建造?如何抵御风浪?如何在茫茫大海上辨别方向?这些都是难题。且投入巨大,万一……"
"没有万一,只有必然。"毛草灵打断他,语气坚定,"任何开拓都伴随风险,但不能因噎废食。舰船设计,可广募天下能工巧匠,借鉴沿海渔民的经验,逐步改良;航海技术,可先组织熟悉近海航行的船工,探索积累;至于方向,除了观星,本宫听闻南方有利用磁石指向之法,可派人寻访学习。"
她看向户部尚书:"初期投入,可从内帑和海关税收中划拨专项,本宫亦会说服陛下支持。此事功在当代,利在千秋。一旦成功,我乞儿国将不再仅仅是路上强国,更将成为海上霸主!"
她的话语中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魄力与远见,让在场的官员们心潮澎湃,又深感压力。最终,在毛草灵的坚持和详细规划下,《筹建海事学院与远洋船队五年计划》得以通过,首批资金和人员迅速到位。一座面向大海、充满未知与挑战的新事业,在乞儿国的东南沿海悄然启动。
几乎与此同时,另一项影响深远的文化工程也在毛草灵的推动下拉开序幕。
位于都城东南角的"博文馆"经过数年扩建和整理,已初具规模。这里不仅收藏了乞儿国历代典籍,还通过各种渠道(包括商队、使节)搜集了来自西域、天竺乃至波斯的许多文献。毛草灵意识到,知识是无价的财富,封闭则衰,交流则盛。
她上奏赫连决,请求设立"崇文阁",隶属于凤仪阁,专门负责整理、翻译、研究这些来自不同文明的典籍,并选派聪慧的年轻学子入阁学习。"不仅要知其然,更要知其所以然。他山之石,可以攻玉。无论是天竺的数学、波斯的医学,还是西域的工艺,其中必有可供我朝借鉴之处。"
赫连决对此深表赞同。他深知,一个强大的帝国,不仅需要强盛的武力、繁荣的经济,更需要博大的胸襟和深厚的文化底蕴。他当即准奏,并拨付专款,任命了几位德高望重、思想开明的大儒和精通番语的学者主持崇文阁事务。
毛草灵更是亲自为崇文阁拟定了"兼容并蓄,格物致知"的宗旨。她甚至凭借模糊的现代记忆,提出了一些初步的"分类编目法"和"检索纲要"的概念,试图让浩如烟海的典籍管理更加科学高效。她还鼓励阁中学者,不仅要翻译,更要著书立说,将外来知识与本国实际相结合,创造出新的学问。
一时间,博文馆内灯火常明,来自不同地域、不同语言的学者们济济一堂,辩论声、书写声、翻页声不绝于耳。一种开放、求知、融合的文化气息,开始在乞儿国的都城弥漫开来。
就在毛草灵忙于擘画海上蓝图与推动文化融合之际,赫连决则专注于巩固陆上霸权,尤其是对西部广袤疆域的控制。
这日大朝会,兵部呈报,西域都护府来信,称丝路南道上的楼兰、精绝等几个小国,近来与西突厥别部往来密切,态度暧昧,对过往商旅课以重税,甚至时有劫掠,严重影响了丝绸之路的畅通和安全。
"陛下,西突厥虽名义上臣服,但其别部向来阳奉阴违。如今见我国力日盛,北疆阿史那刹利又暂时蛰伏,恐其心生忌惮,故唆使这些小国挑衅,试探我朝底线。"兵部尚书分析道。
赫连决目光扫过群臣,最后落在毛草灵身上:"皇后对此有何看法?"
毛草灵沉吟片刻,出列奏道:"陛下,西域乃我朝西陲屏障,丝路更是经济命脉所在,不容有失。然则,用兵之道,伐交为上。臣妾以为,可派一能言善辩、熟悉西域事务的重臣为使,携陛下恩威,前往抚慰。对依旧忠于我朝之国,如高昌、龟兹等,可加大赏赐,稳固同盟;对态度摇摆之国,陈明利害,使其知晓背弃我朝、依附突厥之后果;对冥顽不灵、屡教不改者……"
她顿了顿,声音转冷:"则需施以雷霆手段,杀鸡儆猴,以儆效尤!同时,可命西域都护府整军备战,以为使者后盾。此所谓,先礼后兵,恩威并施。"
"好一个先礼后兵,恩威并施!"赫连决赞道,"皇后之策,正合朕意!诸位爱卿,谁愿为朕分忧,出使西域?"
朝堂之上一时寂静。出使西域,路途遥远,环境艰苦,且局势复杂,风险极大。
片刻后,一位年约四旬、面容清癯、目光炯炯有神的官员出列,躬身道:"陛下,娘娘,臣,鸿胪寺少卿裴文渊,愿往!"
裴文渊,出身河东裴氏,虽非显赫支系,但学识渊博,精通多族语言,曾多次参与接待番邦使臣,对西域风土人情颇有了解,且为人刚正,胆识过人。
赫连决与毛草灵对视一眼,皆看到对方眼中的认可。
"裴爱卿忠心可嘉!朕便任命你为安抚西域钦差大使,持节前往!赐你尚方宝剑,准你临机专断之权!"赫连决肃然道。
"臣,领旨!定不辱使命!"裴文渊慨然应诺。
退朝后,毛草灵特意在凤仪阁召见了裴文渊。
"裴大人,此去西域,任重道远。"毛草灵屏退左右,郑重说道,"丝路安危,西部稳定,系于大人一身。除却宣示陛下天威,抚慰诸国,本宫另有一事相托。"
"娘娘请吩咐。"
毛草灵取出一份清单:"请大人留意搜集沿途各国的物种、书籍、工艺技术,尤其是农作物种子、医药方剂、奇特工具等。凡有所获,无论巨细,皆详细记录,妥善带回。此于国于民,或有大用。"
裴文渊微微一愣,随即了然,心中对皇后的远见卓识更为敬佩:"臣明白了。定当留心搜集,不负娘娘所托。"
"此外,"毛草灵压低声音,"西突厥别部动向,需密切留意。若能探知其内部虚实、各部关系,乃至与阿史那刹利本部之龃龉,则功莫大焉。"
"臣谨记于心!"
半月后,裴文渊使团带着皇帝的诏书、丰厚的赏赐以及皇后的嘱托,浩浩荡荡离开都城,西出阳关,踏上了漫漫征途。驼铃声声,回荡在苍茫的戈壁滩上,承载着乞儿国经营西域、保障丝路的决心。
时间在忙碌中飞逝。春种秋收,寒来暑往。
皇家海事学院的选址确定在东南沿海的明州港,第一批招募的工匠和船工已开始研究改进船型,学习帆索操控;崇文阁内,第一部由番文翻译整理的《天竺算学概要》初稿完成,引起了阁内学者的热烈讨论;派往南方寻找"磁石指向"方法的队伍也传回消息,已在闽地发现类似技术,正在深入学习。
而西域方面,裴文渊也不负众望。他凭借高超的外交手腕和坚定的立场,成功安抚了高昌、龟兹等盟国,震慑了于阗、疏勒等摇摆势力,并以西域都护府精兵为后盾,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果断出兵惩戒了屡次劫掠商队、勾结突厥的楼兰国,将其国王擒获,押送京师问罪,另立亲善乞儿国的贵族为新王。
此消息传回,西域震动。诸国纷纷遣使入朝,表示恭顺,丝路南道自此畅通无阻。裴文渊更是带回了大量毛草灵嘱托搜集的物产和知识:耐旱的胡杨树种、香甜的哈密瓜种、治疗风寒的波斯药方、以及关于西突厥别部与阿史那刹利本部因草场和战利品分配不均而矛盾渐深的珍贵情报。
赫连决大喜过望,重赏裴文渊及有功将士。毛草灵则如获至宝,立刻安排将带回的物种交由司农寺在合适的地区试种,将药方交予太医署验证研究,并将西域情报仔细分析,归档备用。
帝国的疆域在武力与怀柔的双重作用下稳步巩固,文化的触角向着海洋与未知的领域积极探索,经济的血脉通过丝路与即将开启的海路向四方延伸。一种前所未有的、充满自信与活力的气象,充盈在乞儿国的上空。
然而,就在这四海升平、万象更新之际,一场源自深宫的波澜,却悄然而至。
这一日,毛草灵正在翻阅崇文阁呈上的《异域奇物志》初稿,女官青黛面色有些古怪地进来禀报:"娘娘,掖庭令求见,说是有要事禀报。"
掖庭令负责管理后宫宫女、处理宫廷琐事,一般事务不会直接惊动皇后。毛草灵放下书稿:"宣。"
掖庭令是个五十多岁、面容白净的内侍,进来后便跪伏在地,声音带着一丝惶恐:"启禀娘娘,奴才……奴才有罪!未能约束好宫人,致使……致使流言滋生,污了圣听……"
"流言?什么流言?"毛草灵微微蹙眉。
掖庭令头垂得更低,支支吾吾道:"宫中……宫中近来有些许闲言碎语,说……说娘娘入宫多年,圣宠不衰,却至今……至今未能为陛下诞下皇嗣……恐……恐于国本不利……还有……还有人说,娘娘忙于政务,疏于……疏于劝谏陛下雨露均沾……"
毛草灵握着书稿的手,微微一紧。
子嗣问题,一直是她与赫连决之间一个未曾言明,却客观存在的隐忧。她来自现代,对此事看得相对豁达,但在这个时代,尤其是在帝王家,"国本"关乎江山传承,是头等大事。她与赫连决感情甚笃,几乎专房之宠,但多年无所出,难免会引人非议。只是以往无人敢在她面前提及罢了。
如今,这层窗户纸,终于被宫中的流言捅破了。
她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泛起的一丝波澜,面色平静地看着掖庭令:"此事本宫知道了。流言止于智者,更止于事实。陛下与本宫春秋鼎盛,子嗣之事,自有天定,非流言可撼。你身为掖庭令,约束宫人、肃清流言是你的本分。此事若再蔓延,唯你是问!下去吧。"
她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掖庭令冷汗涔涔,连声称是,倒退着出去了。
殿内恢复了安静。毛草灵却再也看不进手中的书稿。她走到窗边,望着庭院中盛放的牡丹,心中五味杂陈。
她爱赫连决,也爱这个她亲手参与缔造的帝国。她从未后悔自己的选择。但"无子"这件事,在这个时代,对于一个皇后而言,确实是一个致命的弱点,足以成为所有潜在敌人攻击她的靶子。
赫连决知道这些流言吗?他会在意吗?他虽从未在她面前表露过,但身为帝王,真的能完全不在乎继承人问题吗?
一丝前所未有的、属于这个时代女性的无力感,悄然袭上心头。她可以凭借智慧和能力征服朝堂,稳定边疆,推动变革,却似乎无法完全掌控自己身体的"规律"。
晚膳时分,赫连决来到凤仪阁。他似乎并未听闻流言,兴致勃勃地与毛草灵说起裴文渊带回的西域见闻和海事学院的最新进展。
毛草灵如常与他交谈,替他布菜,但敏锐如赫连决,还是察觉到了她眉宇间一丝若有若无的郁色。
"灵儿,今日可是累了?或是遇到了什么烦心事?"赫连决放下筷子,关切地问道。
毛草灵看着他眼中真切的关怀,犹豫了一下,终究没有将流言之事直接说出,只是摇了摇头,勉强笑了笑:"没什么,只是翻阅典籍久了,有些乏了。"
赫连决握住她的手,柔声道:"政务虽要紧,但也需爱惜身子。朕看你近日清减了些。明日让太医来请个平安脉,好好调理一下。"
他的体贴让毛草灵心中一暖,但那未能宣之于口的隐忧,却也如同细小的藤蔓,悄悄缠绕在心间。
她知道,这个问题,无法回避。
她需要找一个合适的时机,与赫连决开诚布公地谈一谈。
不仅是为了她自己,更是为了这个他们共同守护的帝国,那看似辉煌无比,却依然需要血脉来延续的——未来。
夜色渐深,凤仪阁的灯火依旧明亮,却似乎比往日,多了一缕难以言说的沉重。
丝路驼铃悠扬,沧海明灯已燃。
盛世华章之下,新的考验,已悄然来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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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7章 完)